王震亚:开放的设计=更多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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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震亚

山东大学机械工程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

编辑_Edit_ 李杰  林楠   李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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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震亚,博士,山东大学机械工程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立大学圣地亚哥分校访问学者。1995年毕业于北京理工大学工业设计系,2001-2017年担任山东大学工业设计系主任,2013年被评为山东大学首届“我最喜爱的老师”。获得国家教学成果奖一项,山东省教学成果奖三项。

王震亚教授主讲的《人人爱设计》《设计创意生活》等4门慕课课程,在社会上引起了广泛关注,选课人数超过50万人。其中,《人人爱设计》是网络上最受欢迎的设计类慕课之一,被评为教育部2017年首批国家精品在线开放课程,并入选中宣部“学习强国”网站和APP首批慕课。


《设计》:“设计思维”一词非常抽象,您能否用通俗易懂的话阐释何为“设计思维”?

王震亚:设计思维的概念这几年在国内外都谈得很多,我更愿意把设计思维看作是时代发展变化的产物。在工业社会初期,制造业的主要目标是利用有限的生产资料来满足更多人的生产生活需要,所以要强调工程思维,追求高度理性。而当社会发展到今天,人们开始追求美好生活,追求情感的、精神的、文化上的满足,工程思维就不足以适应新的时代要求,因此设计思维应运而生。我认为设计思维应具备三个基本特征:

第一,用户至上,要尊重每个用户的独特需求。在工业社会可能大家的需求差不多,通过问卷调查或者其他方法,只要找到大多数人的需求就可以了。而设计思维不一样,可能每个人都有自己个性化的需求和表达,所以我们要去研究每个人的个性差异。设计强调以人为中心,就是要学会让“这个世界”更好地为人服务,不管是“人的世界”还是“人造的世界”。而从用户角度出发考虑问题的移情能力,有助于你成为一个不同的研究者和生活家。

第二,设计思维意味着要去整合各种不同的资源,在不同学科之间建立新的联系,打破学科之间的界限。开放的设计可以包容各种不一样的学科,从经济、管理、社会、哲学、文学、历史,到机械、材料、电子、信息、生物、计算机,设计架起了一座从“物”到“人”的桥梁,打破工业社会以来单纯的社会分工,让每个人都以一种开放的姿态迎接属于自己的未来。通过设计思维,可以让不同学科背景的研究者在一起,围绕着一个共同的项目来实现创新。

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我认为设计思维其实追求的是新的可能性,是无限的可能,是开放形式的结局。在设计领域,从来没有标准答案,每一个问题背后都能够有不一样的解答,这才是自然规律,就像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我们每个人都有权利做回自己,因为每个人都生来与众不同。

《设计》:国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提设计思维的概念?其原本的概念有无被我们本土文化所影响发生演变?体现在哪里?

王震亚:从概念上来看,设计思维可以分成广义的和狭义的,广义的概念是指设计活动中的思维方式,这种设计思维从原始人的造物活动开始就有了,比如最初的陶器模仿的可能是树叶或者双手捧起来的形态,这种与生俱来的模仿能力可以看作是最原始的设计思维。

狭义的设计思维就是design thinking,就是由美国IDEO公司和斯坦福大学D.School发起的一套流程方法,我2012年发现了这套方法并且在研究生的课程中开展了这方面的教学(顺便说一句,我的这门课也叫“设计思维”,是2004年就开课了,后来还和另一位老师合作写了一本叫《设计思维》的教材,但是我讲的设计思维还是属于广义概念的)。大概到了2015年前后,设计思维突然在国内流行开来,但是有趣的是:美国的设计思维流行主要是在商业领域,比如2012年《华尔街日报》和2015年《哈佛商业评论》的报导,都有推波助澜的作用,而在中国,设计思维主要在教育界走俏,如图1。

因为国内的教育市场太大了,很多的舶来品概念被重新包装(也算是一种本土文化影响吧)从而被用之谋取更大的商业价值,这几乎成为一种通行的做法,类如STEM教育,本来是帮助美国学生提高工程思维和数学成绩的(美国孩子更喜欢在项目中学习),现在在国内也竟然成了一门生意。所以,如果你问我design thinking在国内传播过程中所发生的改变,我觉得可能是初心不同吧,但只要是在一种合理范围内,不刻意夸大设计思维的作用,商业也好公益也好,都是推广设计的不同途径,都是值得肯定的。

 

《设计》:传统思维vs.设计思维的区别在哪里?

王震亚:我不知道这里的传统思维指的是什么?所谓的思维,是指人类在认识世界的基础上进而进行更深入分析的思考能力,所以思维无所谓传统还是现代,所以我理解这个问题指的是人类对自身思维方式的研究和进一步的运用。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传统思维可以追溯到古希腊亚利士多德所提出来的三段论逻辑,然而,直到20世纪初,学者们对于思维方式仍然停留在线性层面上,比如英国心理学家华莱士所提出的四阶段论,认为任何创造过程都包括准备期、酝酿期、顿悟期和验证期,后来还有人提出五段论,这种思维方式很符合我们的逻辑习惯,就像是铁路线,火车从起点到终点,中间必须经过某几个特定的站。

但是,条条大路通罗马,人们发现从起点到终点绝对不止一条路,美国心理学家吉尔福特把思维分成发散思维和集中思维,这种观点很快被人们所接受,我们经常使用的头脑风暴法以及思维导图,都很好地体现了发散思维和集中思维的结合。更典型的例子是我们的设计过程,通常情况下,在设计的不同阶段,也需要综合发挥两种思维方式的交替作用。20世纪七八十年代生理学研究取得了重大进展,也为上述思维方法提供了理论依据,神经细胞一头是神经元表示集中,而另一头则是丰富的神经末梢代表了思维的发散。另一方面,斯帕里提出人的大脑可以分成左半脑和右半脑,分别控制理性思维和感性思维,一般认为,理性思维更倾向于集中,而感性思维更倾向于发散。我把这一阶段的研究,比做公路网建设,地图上看上去密密麻麻,实际上不同的城市就是这些公路的主要节点,他们既是交通网集中指向的终点,也是向周围发散的起点。

那么,为什么还要有设计思维?从我前边的论述可以看出来,传统的三段论四段论都属于线性思维,也就是一维的,而发散思维和集中思维的应用是二维的,那么我们可不可以说:设计思维本质上是一种立体化的三维思考方式?就像是飞机的航行,可以从一个更高的高度,来获得更大的视野? 

可能会有人反驳我:D.School的design thinking不也是分成五个阶段吗?从共情(empathize),定义问题(define)到展开创意(ideate),再到原型(prototype)和测试(test),从表面上来看,也是五个阶段,但是我们注意到,设计思维的本质不仅仅在于表层的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而在于如何调用背后的数据和信息,比如就共情而言,设计不再单纯依赖市场调研所得出的结论,而是提供了多视角的换位思考方式,即:第一人称视角的扮演和沉浸式体验,第二人称视角的深度采访与焦点小组,第三人称视角的全方位观察。设计思维的定义问题是在社会维度上展开的,设计思维的原型和测试是在不同的技术条件下实施的,所以我认为与之前的思维方法相比,设计思维是一种更加立体的、综合的、全面的思维。

《设计》:您定义的设计思维是怎样的?设计思维思考的流程是怎样的?好的设计思维如何培养?如何提升?

王震亚:"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我觉得设计思维一定不应该是形而上学,而是要做好三个结合:结合实践、结合行业、结合本土思维习惯,才能更好地落地。

首先,设计思维必须与设计实践紧密结合,才能发挥应有的价值。就像我前面讲的那样,心理学家提出的创新思维也好,工程师提出的创新方法也好,在市场化的包装下都会变得光彩夺目,比如东尼·博赞,我也承认他的思维导图在帮助打开思路的时候很好用,但在现代营销的套路里面,经常提到的说法是“用来帮助英国查尔斯王子提高记忆力”。你不觉得这个例子一点儿没有说服力吗?为什么一定是查尔斯王子?难道在公众眼里,他更需要提高记忆力吗?这听起来更像是一个冷笑话。

按照我前面表达的观点,思维导图的结构形式很符合神经细胞的生理特征:所有的信息都按照树状结构进行排列,从一个关键节点展开发散,经过几次传递之后,就可以让不同的信息建立一定的联系,并且通过视觉化的形式展现出来,内在的逻辑机构是理性的,而表达的方式是感性的,所以可以视为是一种很好用的分析工具,用来记录和梳理知识。思维导图在设计过程中可以用在前期帮助设计师进行思考,但其结果并不直接指导实践,通常情况下设计师也许会受到思维导图中的某个词汇或图像的启发,产生新的创意概念,但这并不能算是设计思维的体现。

第二,设计思维必须与不同的行业结合,才能实现更好的落地。思维导图强调建立信息之间的联系,D.School的design thinking也有五个基本步骤,但这些都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根据不同行业的需求,在不同应用场景下进行调整和改变,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标准化模式的创造方法只是看上去很美而已(我在1996年上的第一门课叫《创造学》,备课的时候经常会找到一些创造方法很像气功)。而行业不同、设计对象不同、应用场景不同,都需要更加灵活的、更具适应性的思维方法。很多情况下,我们的创意也不完全都是有逻辑的、有规律的、有联系的,还有可能是跳跃式的、瞬移式的、无厘头的,不管是树状图还是网状图,都无法涵盖全部的创意线索。

在美国,design thinking被应用于各种商业场景:银行、医疗、政府及公共服务等,其实都是服务业,而之所以受到关注,其核心是研究用户体验为目标的empathy,也就是共情。在丹尼尔·平克的《全新思维》一书中,这位未来学家、趋势学家把设计感、故事力、交响力、共情力、娱乐感和意义感称为“决胜未来的六大能力”,这也说明“设计”不仅仅是一种专业能力,而是将应用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共情”也不仅仅是一种思考方式(所以empathy不宜简单的译作“同理心思考”),而是成为现代社会关系下提供所有产品和服务的重要基础。讲到这里大家可能听出来了,我之所以把design thinking和设计思维分开来说,是认为前者其实并不是为设计行业提供的专业工具,而是为不同学科背景下的合作者围绕具体项目而开展的、具有可操作性的一种方法。斯坦福大学D.School的创始人David Kelley之前也是世界知名的设计公司IDEO的创始人之一,在IDEO工作多年,我2008年曾经到访过他们在加州的公司总部,就是斯坦福大学附近的几栋平房,却成为了硅谷的核心地区。这家公司曾经为设计师开发过一套类似的工具,2003年出版,书名叫作《IDEO Method Cards:51 Ways to Inspire Design》,中文经常翻译成“51张创新方法卡片”,其实根本不是创新方法,而是讲的设计方法,分为look、ask、learn和try四类。我注意到这里面很多是和design thinking重复的,特别是look和ask,基本上就是研究的共情。所以,design thinking实质上就是把设计师使用的这条卡片进行了重新改良,让它更适合应用于不同行业,如图2。

 第三,设计思维必须要更好地与本土化思维方式相结合。我跟国内很多设计公司的关系都不错,我注意到他们很少真正应用design thinking或者IDEO Method Cards所要求的流程来做设计。为什么?我觉得和很多因素有关,比如国情不同,受到的限制条件也不一样,IDEO作为一家有国际声望的设计咨询公司(近些年正在从设计转向咨询),在设计过程中不需要太多的顾及成本,而国内的设计公司与之相比,设计费用相差百倍(就是数百万美元和数万到数十万人民币的差距)。另外,中西方思维习惯有别,使得国内设计师无法完全理解美式设计思维的表述,比如design thinking的第二步define,就是要“定义正确的问题”,这里提供了一个常用句式“How might we……”,但在中文语境里面,说“我们该怎样怎样”似乎更像是教导式的语句,而非启发式的。

针对这个问题,图3为我曾经整理过的一套设计创意三十六计,希望能够更加符合中国人的思维习惯。按照大家熟悉的“三十六计”的模式,我把每种设计思维方法总结成一个四字成语,按设计过程分为发现问题、分析问题、展开创意和进行验证四个步骤,其中展开创意又分成联想、组合、逆向思维和情感化四类。举个例子,在分析计中有一条叫“量体裁衣”,讲的是用户测量的方法,需要对典型用户进行画像(包括量化),以使得设计过程(裁)和设计对象(衣)更适合用户的需求。还有一条叫“走马观花”,是对用户行为过程(使用产品)的分析,找到其中的问题,也就是“花”,然后针对性地加以解决。目前这套方法已经在中国大学MOOC手机端“名师专栏”上线,也是这个专栏里面唯一一个完全免费的课程。

我曾经用一张图来表示设计思维的流程,如图4。

它表现了设计思维的四个基本步骤。这个图形由四个基本几何形构成,右下角是一个矩形,这个长方形的底边比较短比较瘦长,我把它解读为这是做所有设计活动的第一个步骤,要立足现实生活。上面这个圆点代表聚焦,所以我把它解读为聚焦问题,即发现问题。第三个步骤是左下的扇形,表示发散,我把它解读为展开思维,展开构思。最后左上角的三角形代表突破,可以理解为突破性的成果。

至于如何培养设计思维,我认为天性很重要,不是天分,是天性,最重要的是保持自己的天性,不轻易被环境改变,又能很好地适应环境。这个天性包括天真、敏感、好奇心和想象力。

因为天真,你才不至于在名利的驱使下迷失方向;

因为敏感,你才能关心他人、发现生活中的问题;

好奇心让你去大胆尝试新事物而不会产生惰性;

想象力则是一个孩子最宝贵的品质。

《设计》:想象力在设计思维中的作用几何?设计思维与其他思维方式在过程上有无特殊差异?

王震亚:想象力不仅对设计思维有重要作用,对科学研究乃至人类的发展都有推动作用,牛顿的三大定律都是想象在理想状态下的物理规律,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更是把想象力发挥到了极致。设计思维不能离开想象力。

前面我们提到了思维模式,你会发现在生活中很多孩子的想法很大胆,很新奇,但不一定符合逻辑,孩子的思维是弹性的,是跳跃式的,是充满想象力的。设计思维不同于其他思维的典型特征就是在不同事物之间建立普遍的联系,在这个过程当中,想象力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想象力能够帮助我们建立更多的联系,使得在这个过程当中发现新的创新机会。因此,培养想象力的方法就要向孩子学习,这又回到我们上一个问题了。

首先,每个孩子都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这是学习能力的基础,也是想象力最重要的一个前提。正是因为他们的好奇,才具备很强的学习力,才可能在短短一两年的时间内学会行走,学会语言。为什么到了中学、大学以后,很多人都不爱学习了?这只能说明我们的教育系统和教学方法不是为了保护孩子的好奇心和想象力而设计的。其次是敏感,当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们的好奇心逐渐消失,对这个世界就不再是敏感,而变成了一种钝感,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也随之发生改变。Design thinking提出要以“初学者原则”来看待每一个事物,对于很多设计师来讲,他每天要面临很多崭新的课题,往往都是他之前没有做过的东西,敢于尝试没有做过的事情。第三,要向孩子学习如何保持天真。这种天真意味着我们在考虑问题的时候不要考虑那么多利益和外界干扰,而是保持对于事物的最本初的认识,让设计变成它本来应该存在的那种形态,我们要找到设计的根本问题在哪里,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不忘初心”。而设计师不能只有“不忘初心”,还要“牢记使命”,设计师有责任让甲方赚到钱,有责任让用户满意,有责任考虑可持续发展,也有责任实现更大的社会价值,这就需要在多方利益中实现均衡。所以归根结底,设计构建的是一种关系。

在过去二百多年来,人类的社会关系就像是一部庞大的机器,每个人都按照一定的规则被放到这部机器上,充当一个零件,所有人都发挥出自己的作用,这部机器才能高速运转,才有了人类创造出来的惊人成就。现代教育的目的,就是按照不同的专业分工培养不同的人才,也就是零件,而科学研究就是要怎样发挥机器的最大效率,所以大部分的现代科学思维方式都是目标导向的,都是按照科学分工进行的。只有设计思维,它既是自然科学的,也是社会科学的,能够在二者之间架起一座桥梁,又自成一体,这也是我理解的柳冠中老师为什么说“设计是人类第三种智慧”。

《设计》:人工智能携风带雨而来,设计思维的价值有何变化?应该发挥怎样的作用?

王震亚:这是一个好问题。这几年接触过一些这方面的项目,对人工智能也有一定的了解,今年9月4号我在日本京都举办的国际认知城市会议上,还专门介绍了小米生态链和中国智能家居行业发展的情况,如图5-7。

首先我们要看到,人工智能对于整个社会的影响只是刚刚开始。比如智能家居,现在大部分的智能家居产品还处于一个初期阶段,还不够智能,不管是语音控制还是手机APP控制,都可以看作是一种高级的遥控功能,而真正的智能产品可能还需要十年左右的时间才能进入我们的生活。但即使如何,我们仍可以感受到人工智能的发展之势不可阻挡,很多行业已经受到了这种冲击。

那么,什么样的职业最容易被人工智能所取代呢?重复性的劳动最早只是被机械手代替,而真正危险的可能反倒是那些专业化程度高的职业。在美国,已经有通过人工智能和大数据分析来代替真正的律师进行工作的案例,下一步可能是会计,甚至是医生,人工智能的数据处理能力远远高过人类。设计师?设计师已经被(部分)取代了啊,阿里开发的智能设计系统“鲁班”每秒钟可以设计8000张海报,这意味着在工作效率方面,人类已经远远落后于人工智能了。

《必然》一书的作者Kevin Kelly 有一个观点,“追求效率的工作归机器人,不追求效率的工作让人去做。创造、探索、实验的工作,人可以比人工智能做得更好”。设计思维的价值也在于此,传统的科学思维方法都是以效率为评判标准的,而设计思维则是鼓励探索和实验的,因此,设计思维在人工智能时代将发挥更大的作用。

《设计》:设计思维如何驱动创新?

王震亚:我们不妨畅想一下在今后几年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1.随着3D打印为代表的增材制造技术发展,传统依赖于规模化生产的工业制造体系可能会随之改变,导致“技术可实现性”的影响逐渐减小;

2.大数据背景下的用户研究变得越来越便捷,大量的用户分析工作可能直接被交给人工智能进行处理;

3.上述变化一旦发生,设计中的用户概念将从一个集合,变成无数个个体,最终导致新的商业模式出现。

举个例子,今天在设计初期进行市场调查和用户研究,目的是先找准用户,然后分析这部分用户的需求,进行针对性的设计。按照安德森的“长尾理论”的观点,用户群可以视为一枚巨大的彗星,设计研究的目的主要围绕瞄准占比重最大的彗核部分来展开。

 而在不久的将来,在大数据的帮助下,设计的作用是为每一个创意(包括技术创新)实现其价值,并满足每一个个体的需要。也许不只是“按需分配”,因为“需(need)”是往往具有相似性,可以通过工业化的手段进行解决。未来设计师需要对接的不只是彗核,而是面积更大的拖曳的彗尾(个体用户的个性化需求,不是need,而是want),甚至都不需要瞄准。设计服务的对象将化整为零,设计服务的领域将无孔不入。

《设计》: 国内也开始在基础教育阶段推广设计思维,您如何看待?

王震亚:早在2017年,同济大学设计创意学院与黄浦区政府共同发起成立的黄浦设计创意中学开始招生,旨在把设计思维的培养从高校下沉到基础教育阶段。无论学生们今后是否从事与设计相关的工作,拥有设计思维都将对他们的人生有所助益。

在广东,北滘镇联合广东工业设计城举办的“缤纷夏令营•创意设计精品班”已经举行了三届,东方麦田设计公司多年来坚持举办小学生设计大赛,为基础教育注入了活力。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部用户体验(UX)方向打造的面向小学阶段的《设计思维》课程,意在培养孩子们的同理心,引导孩子们以“人的需求”为中心,学会团队合作,在北师大实验小学已开设针对小学生不同年级的认知和发展水平的《设计思维》课。这些例子,也恰好证明了我的观点:设计思维不是一种设计师专属的方法或技能,而是具有普遍价值的思考方式,那么,对于中小学教育来说,设计思维教育有哪些作用?

第一,打破专业和学习科目的限制,建立以问题为中心的思考模式。我们的孩子学习了那么多的课程内容,却很少有机会进行真正的应用(对,有一种远离实际应用的习题,叫应用题)。我们在中学学的是语文、数学、物理、生物,在大学又被分配到不同的专业(看上去有选择,实际上并没有太多选择),到了社会上才发现:所有的现实问题都不是按专业分的,而是综合的。所谓的“以问题为中心”,不是靠老师给出问题,而是要靠自己去发现问题、提出问题、分析问题,进而解决问题。

第二,突破以个人为主的学习方式,学会团队协作。我们从小到大所经历的大部分重要考试都是单打独斗,要求独立完成,但实际上现代工作和生活几乎都是团队式作业。

第三,不是追求唯一答案,而是追求更多可能。我们从小到大受的教育是单一的,是单线式的标准化结局,一直在追求所谓的最优解。在工业社会,标准答案是有价值的,是为了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但时代不同了,美好生活需要更多个性化的表达方式,实现每个人的生命价值。

这几年我在这方面也做了一些事情,2017年六一儿童节,我在山东美术馆组织过一场“小小设计师”展览,2019年10月在烟台举办的世界工业设计大会暨国际设计产业博览会,我策划了一个“未来设计师已来”青少年设计思维教育成果展,邀请了来自北京师范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北大附中、北京十一学校等国内十几个单位参与,同时还举办了一场“设计思维与下一代成长主题论坛”。另外,由北京理工大学孙远波教授担任主编、我担任副主编的教育部全国新课标高中教材《通用技术必修1:技术与设计》也于今年出版发行,并在全国多个省市推广使用,相信会对中学生的设计思维培养有所帮助。

《设计》:您负责的4门在线课程中有2门获得了国家精品在线开放课程,开授慕课给您带来哪些启发、心得及收获?

王震亚:2010年我在香港设计周听过一个韩国LG公司设计总监的报告,他把设计师和用户之间的关系分成几个阶段,即:计划经济下的designer to user,市场经济下的designer for user,而近几年强调的用户参与式设计则是designer with user。我觉得这几个词更适合用来形容教师和学生的关系。

早期的大学教育,师生间是单向的知识传授,我称之为teacher to students——从教到学;后来,教育界提出“以学生为中心”的思想,就变成了teacher for students——有教有学,但以学为主,学生的需求得到关注,很多教学活动也开始围绕学生来展开;当信息时代到来、特别是MOOC出现后,教育工作者也面临着重新学习的过程,教与学的关系发展到teacher with students——边教边学。

古人讲“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但今天我觉得传道授业解惑也许都已经过时了。首先,“道”是古代学者的门户之见的东西,所谓“传道”就是把正道的思想传递给学生,但在今天开放式学习的背景下,"道"的概念已经弱化了,“传道”的行为在今天可以转化为guide,即向导,今天老师将起到指引者的作用,帮助学生找对方向。

其次,“授业”只是一种知识的单向传递,而今天学生获取知识的途径很多,甚至还能自己产生新的知识,所以今天的“授业”我把它转化为co-learner,即共同学习者,老师和学生共同学习知识、创造知识。

最后,“解惑”可能是现代意义上老师最重要的职能,但实际上老师自己也有很多困惑,也无法解决所有学生的疑惑,所以今天的“解惑”我把它转化为advisor,即建议者,其实很多决定需要学生付出自己的理解,老师没办法代替他们完成。

时代的发展需要老师对自己有新的定位,适应变化,老师要更加清楚认识到自己的价值和位置,而不是说再把自己放到讲坛上高高在上。我觉得今天可能老师也需要走下讲台,也需要更多放下架子,甚至不把自己当老师,去了解学生的感受,去了解学生的需要,这可能也是一种新的要求,如图8。

其实我从来不觉得自己讲课有多好,在过去几年里,我主讲的《人人爱设计》选课人数已经超过了50万人,我觉得主要归功于设计学科自身的吸引力。我还有一门慕课叫《设计史话》,在这门课程的建设过程中就集中体现了设计思维的作用。设计思维就是要学会整合资源,所以我2016年写《工业设计史》教材的时候,就邀请了几位同行和我一起完成,我请到沈榆老师执笔中国工业设计一章,他在这个领域的积累在国内首屈一指。《设计史话》这门课我也这么来做,让每个老师都能发挥出自己的优势,比如西北工业大学明德学院有个年轻老师王子健在德国留学,师从于Peter Eckart教授,而Eckart正是Dieter Rams的学生,我就请他来讲德国设计,讲包豪斯和乌尔姆。另外,设计思维就是要通过共情来研究用户需求,设计史的教学不应该再跟以前一样了。设计史不能只讲知识,特别是网上都有的东西,如果老师念的好像百度百科,还不如让学生自己读。设计史不能只考察学生背会了多少,考前突击背的东西忘得最快,这种考试不仅是折磨学生,也折磨老师自己。所以,我在《设计史话》的教学中,邀请了来自全国几十所高校的老师和我一起来教,让全国的学生和我一起来学,利用慕课这个平台,我们可以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做更多没有意义的事。比如我们可以实现翻转课堂,让学生在课下看视频查资料,课上讨论、汇报。学生在网上提交作业,作业应该更加有趣,更加有用,甚至是探讨和辩论。考核方式也是开放的,学生作业开展互评,看到其他同学的作业并打分,期末考试可以用网上的成绩,也可以供老师参考。此外,老师还可以利用课程的内容做进一步研究,整理平台上的资源形成成果。

我有一个观点:设计产业代表了创造美好生活的使命,设计研究代表了学科交叉融合的趋势,而设计教育则代表着教学方法发展的方向。现在教育领域流行的翻转课堂也好,PBL(project based learning)也好,其实在设计教学中早就有,已经做了很多年了。设计本身就是开放的,设计教育本身就是“以学生为中心”,设计思维就是要探索更多可能性的未来。我相信:Open is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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