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专访|吕品田:设计艺术的精神性根源在于创造性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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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品田,中国艺术研究院原常务副院长兼研究生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全国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委员,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学科评议组成员,全国艺术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指导委员会委员;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及理论委员会副主任,中国工艺美术学会副理事长及民间工艺美术专业委员会主任,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协会常务理事。

“艺术在设计之中,设计也在艺术之中,两者不是并置或对立的关系,而是叠合统一的。设计和艺术的关系不是产品+绘画或产品+雕塑的拼凑,而是有机统一的。”吕品田教授认为,一项设计只有既适应又超越种种限定性,才会以特定的形态面貌呈现出特别的创造性自由。这种东西才是符合设计本质的美感,才成其为一种设计艺术。在各种严苛的条件之下,设计师用切合人工智能技术的特定形态来解决人们的需要问题,这样的预先规划才是美的、富有艺术性的。那种毫不考虑技术因素和工作条件的拼贴式“艺术设计”,最终不仅牺牲产品的实用价值,也不可能获得真正属于设计艺术的“设计之美”。

《设计》:在人工智能也可以进行艺术创作的时代,应该着重培养学生的哪些能力以应对未来的变革?

吕品田:当今世界变化很快,智能技术特别是强人工智能技术正在进入到我们的社会生活。这种生产力的变革是非常重大的一种改变,人工智能深入到一般现代技术不可能深入的领域。原先一直认为精神生产是不可能被机器替代的人类劳动,现在看来这个信念已经受到了威胁和挑战。我们知道人工智能已经可以进行艺术创作,包括绘画、雕塑、设计,还能够作诗、作曲,进行各种表演,这对人类来说影响十分巨大。按人工智能的这种发展趋势,不远的将来,艺术作为社会分工的一种职业,艺术家作为专门从事图像、音响或影像生产的职业身份,有可能面临终结的命运。这是一个严峻的挑战。

设计师作为把握技术取向或技术呈现的主体,在生产力变革过程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其素质将关系着我们的生存状态和生活质量,致力于设计实践的学子需要培养多方面的能力来面对未来的挑战。正在发生的这场革命是一场非常深刻的革命,它将彻底改变我们的生存环境和生活方式,甚至会修正或重新定义人的生存状态或属性。原先储备的很多知识显然是不够的,我们需要为未来做很多准备。首先,学生们一定要强化对这种革命性变革的认识能力,要很好地去了解人工智能技术及其前沿发展状态,了解这场正在发生的技术革命的本质,了解当今世界有可能被新技术所改变的诸多前景性的东西。这种认识能力能够加强技术和艺术的关系,不然将来的设计师有可能完全被人工智能技术阻隔在外,毫无用武之地。

再者,要培养学生的创造性思维。在智能技术飞速发展的大背景下,我们需要对发展趋势和未来状态形成一种预判、预估,并在此基础上发挥想象力,作出前瞻性的应对。人类未来的生存环境,包括起居空间和日常生活器用都会发生重大改变。例如随着无人驾驶技术的发展和汽车驾驶状态的改变,原先围绕人工驾驶方式来构造的汽车空间形态也将随之改变。对于家庭生活而言,“万物互联”技术不仅会将居室环境中的一切都和起居者内在地联系起来,以至空间和物品因为即时即地的信息交流而流动,使之由原来的静止、凝固状态转变为取决于起居者身体状态或心理意向的交互运动状态;而且,还会使家庭空间和居家生活因为联通广宇的信息交流而高度“社会化”。对于这些可能性,都需要我们发挥创造性思维能力,以创造性的想象去作前瞻的预估和把握。

还有就是实践能力的培养。设计师的任务不是纸上论兵,他要直面具体的现实问题并提出具体的解决方案。作为未来的设计师,眼下学生要特别注重实践,要有为解决实际问题找到妥帖务实方案的能力。这种能力在日后会显得特别重要。当前的一些人工智能技术已经比较发达,很多设计课题可以借助电脑运算来搞定方案以至部分地代替设计人力,尤其指向一般性的理论方案。但是,将来的社会需要会促使人工智能更多地处理特殊性问题,需要它更多地直面一个个具体的、个性鲜明的人,也需要设计师更加充分、更加细腻地将人的自我体验以及切身的体验感转化为相适应的智能形态。我觉得随着制造领域自动化智能化程度的不断提高,产品设计也会更大程度地强调人的感受,会更加周全、更加深入地考虑个性化的个人体验感。以后的设计成本会大幅度降低,设计便捷性会大幅度提高,然而如何更好地去适应人的个性化需求和多样性感觉,则会有更多的工作要做。因此把人的需要转换为设计上更加具体、更有针对性的技术方案的践行能力,恐怕是将来设计师特别需要加强的方面。面向人工智能时代,需要在这方面积极加强对学生的培养和训练。

再有,也最为重要的是人文情怀的培养。设计师既要切合技术,更要体贴人情人性也即人被自身历史所造就的社会性。将来设计师最重要的使命不是“炫技”,而是通过应用把握和驾驭技术,赋予技术以人文取向,让技术能够真正支持人性化的生活,而非一味纵容张扬生物自然性或任由技术所裹挟的“非人”的生活。人工智能的发展存在“技术失控”的可能,缺乏人文情怀的设计便可能为危险的取向推波助澜。


《设计》:您认为青年学生和设计师应该如何在设计艺术的实践中提升自己?

吕品田:我们的青年学子和设计师应该积极参与生产生活实践,在实践中发现和解决可以诉诸设计的具体问题。原先我们更多地强调概念设计,当然概念设计训练对于创造性思维培养是有必要的。但是,如果没有直面现实、针对具体问题的应用设计实践基础,所谓的创造性思维培养根本就是空谈,是搭建空中楼阁的自欺欺人。只有本着具体而明确的实践目标,人们才会系统地触及设计领域的真实问题,并因此形成属于设计学的思维方式。比如说材料,只有针对一个实际目标明确的设计课题,设计者对选择什么材料、如何获取这种材料、这种材料的理化指标、运用这种材料的生产成本以及成品的安全性、适用性等问题的考虑才能切实而具体,也才对设计能力的培养和提高真正有帮助。设计和纯艺术创作不太一样,后者所涉及的问题相对单纯,画家往往只需考虑画面的组织、构造,塑造好艺术形象。设计则和社会化大生产紧密相连,与现代产业关系密切,它需要方方面面的支持,也需要介入产业体系,以至会牵涉很多需要考虑的具体问题。只有在实操中,在命题性的设计实践中才能得到真正的锻炼。因此高校的教学训练应当积极鼓励学生亲身参加一些社会实践。

前不久我到瑞士的几所设计学院考察,他们都很重视教学上的实操训练,学生多和厂家直接对接,根据实际需要去完成具体的设计,不是概念化的营构,针对性很强,手上功夫和实践能力都很强。我们的设计教学不能局限于概念设计、模拟设计,而要从书斋式的课堂走出来,直面生活现实和产业领域的真实问题。现在提倡产、学、研相结合,这对培养和提高设计从业者的全面能力,比如发现问题的能力、把握现实需要的能力、社会交往能力、协调各部门关系的能力以及动手实操的能力都有好处。

总之,要为真实的世界而设计。


《设计》:您如何看待设计与艺术的关系?

吕品田:艺术在设计之中,设计也在艺术之中,两者不是并置或对立的关系,而是叠合统一的。设计是为满足人的需要而进行的有关物质产品功能和形态的预先规划。一项设计不仅要考虑产品的适用性、安全性以及制造过程的合理性、经济性等问题,还要符合形式美法则,切合美的规律。这是设计的艺术内涵。好的设计不仅具有适用性且富于艺术性,因为形式美本就根源于人类追求实用的功利实践,是合目的性的体现。人的需要是丰富的,即便对于日常生活用品,其需要也不会局限于物质功用的满足,而总是要将自己的思想情感寄托其中。好的产品设计也总是体贴人的审美情怀,通过一定的造型和装饰表现某种超越“技术理性”的自由精神,赋予产品以审美意味。比如当代的“人性化设计”,每每以圆润亲和、活泼生动的仿生形态,削弱或改变工业产品界面的冷冰冰的机械感。这种设计意匠显示了对人精神方面的关怀,予产品以体贴审美情怀的艺术处理。

设计和艺术的关系不是产品+绘画或产品+雕塑的拼凑,而是有机统一的。生硬地给产品贴“艺术”标签的行为,并非艺术设计,也成就不了设计艺术。对设计和艺术关系的这种理解,是非常表面、有害的。随着人工智能制造和智能化产品的日益普及,人们会对设计规划提出更多的精神投注要求。但满足这种要求的设计依然要切合人工智能技术的特点和规律,应该让人的审美意趣从智能化产品的结构或机能中逻辑地生发出来,避免简单化贴标签的“艺术处理”。在设计领域里,审美价值表达有更强的限定性,不像画家作画有相对的自由。关联工艺技术和生产制造过程的艺术设计,可谓戴着镣铐跳舞或在T形台上的表演。一项设计只有既适应又超越种种限定性,才会以特定的形态面貌呈现出特别的创造性自由。这种东西才是符合设计本质的美感,才成其为一种设计艺术。在各种严苛的条件之下,设计师用切合人工智能技术的特定形态来解决人们的需要问题,这样的预先规划才是美的、富有艺术性的。那种毫不考虑技术因素和工作条件的拼贴式“艺术设计”,最终不仅牺牲产品的实用价值,也不可能获得真正属于设计艺术的“设计之美”。

设计的艺术不是外在的装饰,而是精神性的一种注入。但必须强调,这种意义上的“精神性注入”不是“观念先行”的概念化处理。设计艺术的精神性根源在于凭借设计师的匠心规划,一件产品以特定的设计形式巧妙地克服了诸多局限,充分地展现出它切合人的物质和精神需要的针对性,呈现出一种驾驭物质、超越有限的创造性自由。我们说设计艺术的审美底蕴,就在于人的这种创造力的充分呈现或者说人的自由本质的体现。因此,工业设计产品可以了无装饰,但依然透射出强烈的精神性。


《设计》:您如何看待中华传统手工艺的当代价值?

吕品田:中华传统手工艺历久而弥新,价值越来越凸显。作为我们的祖先和工匠们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文化财富,传统手工艺在长期的实践过程中积累了大量的智慧和经验,体现了中国人对于世界的思想认识和审美理想。从技术哲学角度来讲,中华传统手工艺蕴含着和谐处理人和世界关系的生态思想和技艺经验,这些思想经验在强调可持续发展和生态文明建设的今天,可谓弥足珍贵。

传统手工艺以且传且统的方式活态传承着技能、技巧、技法等历史经验,显示了人类在驾驭自然材料、满足自身需要方面所达到的历史高度,是可资当代技术发展和文化艺术创造的丰厚滋养,也是矗立在我们前行道路上的一个个闪光的路标。今天,我们可以根据这些凝结历史经验的路标来判断我们行进的方位,并以之衡量当代创造的推进状态和工艺水准。积累深厚的传统手工艺本身也可以通过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而获得新的生机。

随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人类正在经历深刻的革命性变化,“万物互联”所带来的新的生活方式和强人工智能对人类劳动日益深广的替代,使“手工”有了一种新的未来学意义。这种新的未来学意义将直指人的生存本身。在不远的将来,由于物质价值和经济价值追求可以更多地诉诸人工智能制造,人们对待手工艺将不再重视其所造就的物质价值,更不会特别在意其经济价值。将来人类会从必要劳动中更大程度地解放出来,从而拥有更多闲暇时间去从事自由的创造或自由的劳动,以至颇有一点马克思所描述的未来共产主义的图景色彩。想来,将来的手工艺会更多地和人的人性化生存要求紧密关联。按照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实践是人的存在方式,人是一种实践性的存在,人性是被人自身的劳动实践所规定的。如果人类的劳动被人工智能所取代所剥夺,人的存在方式和人性的实践性也将被改变。这是人的一种异化,被现代技术所异化。要抗拒这种异化,人们就需要重新去劳动,需要靠手工劳动来表证自我,实现自己人性的实践性存在。这种需要在未来会日益强烈,手工劳动也会变得越来越重要,会成为人们的第一需要。手工艺的价值将呈现升华,从而超越当今基于社会分工和市场交换的生计之道或经济活动,以至在更高层面上和人的人格化生存这样一个终极性问题关联在一起。随人工智能技术的飞速发展和生产生活智能化水平的大幅提高,手工问题或将成为人类不得不重视的社会实践问题,手工劳动尤其手工艺实践或将成为未来人类表达人性自我、确认自身人格的一种必要实践。

《设计》:您在著作《动手有功——文化哲学视野中的手工劳动》中曾详细论述了手工劳动对人类文明发展的重要意义,洞察了现代文明因取代或摧毁“手工”而出现的一系列问题。现在很多的年轻学生和设计师不再重视手上的技艺,您认为手工在整个设计实践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

吕品田:现代工具很发达,现在学生学设计、设计师做设计时有很多非常便捷有力的工具,特别像电脑、软件这类信息技术工具。应该说,工具发达本身是好事,是文明进步的体现。我们不必跟好工具过不去。但是再好的工具最终要靠人来驾驭,最终要体现人的意志、表达人的意向。基于信息技术的现代工具帮助我们省去了很多费力费神的操作环节,但是在表达人的意向方面,很多问题依然和人的素质特别是审美素质关联在一起。比如尽管电脑可以提供无比多的色彩方案,但是,最终还是需要由设计者来作出一种选择。面对无数可能性的这种选择,其背后所反映的是一个人对于世界的认知和判断,并根本地体现为一定材料、色彩、造型与主体人的体验性关系。倘若离开了切身的体验,我们的选择就会失去感性的人性依据,无法反映和呈现人的活生生的生动状态。由此成就的设计方案,也就难免流于概念和冷峻,难免缺乏体贴生命个性的温馨、微妙和生机活泼感,缺乏人性展现的深度。从这种意义上讲,“动手”是教学培养、能力训练和工作过程中不应该忽略的重要基础。因为只有动手,只有通过“工具在手”“功力在身”的直接操作,才会深度地接触材料,在与材料的对话、交流中领会物化流迹的形式意味,获得对形式感或美感的深切认知。这种认知不是书本里平面化、概念化的东西,而是切身的体验性的东西。

从结果来说,设计的产品最后也要和人形成一种切身的体验关系。要让设计的产品可亲,让它对使用者具有亲近性,就需要设计师首先对自己的设计方案具有亲切感,因此不能忽略这种设计感知的手工建构。手工实践一方面会增进设计师对材料特性、工艺性能等全部制造信息的了解,一方面则会增进设计师将一般原理和理性认识转化为感性化、生活化形式的处理能力。只有沉浸于生活,用自己的双手去触摸真实的世界时,我们的设计师才能够真正进入生活语境,包括其所关联的丰富复杂的人文历史因素。开展设计工作时,一个设计师有没有这种切身的体验,其选择、判断或处理的结果会大为不同。现在不少人认为,工具就是工具,有了电脑大可不必再劳费手工了。其实不然,如果一种工具不能够充分“在手”或者实质处于“脱手”状态,那么人和世界的关系就存在“断点”,就不够紧密不够连贯不够切身。电脑就是这样一种并非完全“在手”的工具,它所造就的东西和人是有距离的,对现实世界来说是虚拟的。我常说“动手有功”,就是说,只有像手工劳动那样,把工具握在自己手里才能够获得切身的体验,并且只有预先有着一种切身的体验才能将这种体验性重新注入自己的产品设计当中去。在大工业生产体系,尽管设计师是一种“远距离”作业,是在“工具脱手”“功力脱身”情形下进行的,但其工作目标是要弥合分工中的裂隙,是要凭借内化于心的整体感去做统合性的工作。如果设计师自身缺乏统合性体验,怎么能够把裂分、零散的一切很好地统合在一起呢?所以,年轻学子若是志在切实担当设计使命,就应该特别重视并主动加强手工训练。这既是培养设计能力的必修课,也是寻求切身体验、修养设计素质的必由之路。

《设计》:传统工艺与现代设计如何实现融合与创新?

吕品田:在我看来,两者原本就是融合的,不存在有待融合的问题。就劳作实践而言,基于手工生产方式的传统工艺是脑体、心手高度统一的劳动状态,本身包含着设计。设计作为以观念形态预先规划劳动成果的一种劳作活动或劳动环节,不仅存在于且伴随手工劳作的全过程,无法将其从手工劳作的有机结构中剥离出来。非工业化的传统工艺生产既需意匠构思又要行工操作,设计和制作是包含在劳作活动内部的无法割裂的有机整体,手工创作过程的每个环节都含有或贯穿着意匠构思的脑力劳动。眼下人们所推崇的“设计”,是一个特定的概念,所指为工业生产的一项重要分工或必要工作环节。众所周知,工业生产作为社会化大生产是高度分工的,原先手工劳作所统一的脑体、心手在这种生产方式中裂分为两种基本角色:从事脑力劳动的设计师和从事体力劳动的产业工人。身处工业流水线上游或社会化大生产顶层的设计师,其职守是要通过预先的规划或意匠构思,重新整合被社会分工所离析的劳动环节和生产要素,使得以生活需要或消费要求为内在统一性的劳动产出,能够在工业生产过程中始终保持或贯彻这种统一性。分工的现实使得现代生产特别需要一种预先的规划即“设计”,以期将裂分的各个环节和要素结为一个朝着制造目标协调推进的劳动整体,起到一种内在的整合组织作用。从这种意义上讲,现代设计界之所以总在要求融合传统工艺,说明手工劳作有一些极其宝贵的东西是工业设计所需要的。

对传统工艺而言,它其实不需要一种从外部介入的所谓“现代设计”。不然会造成传统工艺有机整体的撕裂,以致扭曲或破坏其生态结构。至于创新,这一直是传统工艺能够不断传承发展的生机活力所在。作为生产力它必须使自己的产出适应不断变化的时代需要。但这种与时俱进的作为,仅靠“现代设计”的外部介入而非手艺人基于生活体验的“自主设计”,是不可能实现的。

对现代设计而言,倒是存在值得考虑的“融合与创新”问题。今天的现代设计应该考虑如何去汲取、利用传统工艺的生态技术思想和实践经验。从材料角度看,现代设计是否可以把传统工艺所运用的一些材料、技艺引入现代产业链,一方面尽量削弱工业制造的反自然性,增进其生态性和可持续性,一方面通过传统材料和技艺的运用,增强产品的个性、亲和性及其惠民性。是否可以通过设计规划而在工业流水线上置入一些手工艺环节,譬如在汽车、家用电器等工业产品的局部采用手工打造的部件。这一方面可以延长扩充产业链,给乡村农民或社会闲散劳动力创造就业机会,使他们可凭借手艺融入现代产业体系,分享现代技术发展所带来的红利,包括劳动者的尊严。从美学角度来看,手工的介入可使工业产品形态变得更加多样。手工技艺的本质特点是差异性,通过手工劳作将这种差异性注入产品,可以改变工业产品的千篇一律,使之富有个性和人情味,提高产品的文化附加值。这种实践在现实中已经有所展开。

针对大工业生产的现代设计力量,日后会大规模地转移到手工艺领域。人工智能有可能在不远的将来取代一般的设计工作,交互性的加强会使人工智能设计更能适应针对个体需要的分化设计趋势,以至作为职业角色的设计师将会逐渐退出历史舞台。设计实践将随人类回归手工劳动的历史性转向而重回其与制作实践交融一体的状态。届时,人们将脑体不分、心手合一地进行手工劳作,凭借驾驭材料和技艺的自主自发的创作,为自我的人格化存在而“设计—制作”。这是现代设计和传统工艺的终极性融合,它意味着前者从面向大众需要向自我实现需要目标的转向,可谓一种革命性的回归。当然,在此之前,现代设计还会伴随人工智能化的工业制造走过很长的一段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