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专访|安娃:未来会有更多围绕“社会需求”的主题性课程群来重构教育知识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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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娃,广州美术学院工业设计学院副教授,艺术设计学系主任、硕士生导师。设计哲学博士、交互设计硕士。致力于交互设计、服务体验设计、生活方式创新、数据可视化等领域的研究。中国工业设计协会设计教育专委会理事、中国服务设计人才与机构评定专家组成员、广东省工业设计协会会员、国际体验设计协会委员、世界华人华侨人机交互协会委员。

主持或参与国家级、省级教学和科研项目20余项;发表论文18篇;获得发明、实用新型、外观专利26项;参与腾讯、华为、广汽、吉利、三星、LG、博物馆等企业机构的交互服务设计相关项目30余项;多次在国内外设计教育及行业会议发表演讲。获得2019年“新中国成立70周年-用户体验设计70人”;2018年“光华龙腾中国服务设计业十大杰出青年”;2018年“光华龙腾中国设计业十大杰出青年(提名奖)”;入选“广东青年设计百人榜”。

 

《设计》:2022年最新版的《研究生教育学科专业目录》中,设计学成为交叉学科门类的一级学科(可授予工学、艺术学学位)。这预示着设计学科将发生怎样的变化?

安娃:西蒙曾说过,“凡是将事物变得趋向于更加美好的行为都是在做设计”。设计,是人类改变生活世界的创造性行为,设计的本质就是具有交叉性的,只是“设计学”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需要有其独特、鲜明的属性特征让大众所理解和接受。让事物变得更加好看、好用,以“物”为对象的设计成为设计的早期内容。随着时代的发展,从平面设计、产品设计、空间设计等,到交互设计、服务设计、体验设计,我们可以看到设计对象“从有形到无形”的转变趋势,生活可以被设计,情感体验可以被设计。当行为、生活、服务、体验成为设计对象的时候,设计学专业必然会更加需要其他学科的知识融入,如社会学、管理学、心理行为学、计算机科学等,设计学科的边界也在拓展。

设计学具有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双重特征,在艺术学门类里强调艺术性与创造性;在工学门类里强调科学性和客观性。学科交叉是现在很多学科都在提倡的,不单是设计学科。设计学之所以现在开始强调学科交叉,是由于“设计”对社会的影响价值与过去不同了。所以,我认为不是设计学科的定位发生了变化,相反,是设计学在现在时代语境下开始具备更加完整的诠释设计本质的条件,设计能发挥更大的作用,而设计是创造性行为活动这一本质并没有变。

 

《设计》:目前的设计教育是否对应对真实世界挑战的核心能力有了明确的认识,并以此为目标来调整教育的内容、培养的方式和支持的体系?

安娃:设计需要解决真实世界的问题。那么,真实世界的核心问题是什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自1975年成立以来推出了多份全球报告,旨在思考教育在不同转型时期的作用。1972年的《学习生存:今天和明天的教育世界》把教育从学校拓展到人的一生,强调“终身学习”;1996年的《学习:内在的财富》提出“认知、做事、真诚、共同生活”,把教育从知识拓展到生活;2019年发布的《一起重新构想我们的未来》提出重新思考知识和学习如何在日益复杂、不确定和不稳定的世界里塑造人类的未来,该报告为教育提出了一个新的社会契约:重建人与人、人与地球以及与技术的关系,把教育从人类中心主义拓展到地球中心主义。加剧的社会和经济不平等、气候变化、生物多样性丧失、资源浪费,以及以数字技术为代表的颠覆性技术,都给教育带来重大影响,也改变了教育的核心目标。

当我们明确了现代世界面临的问题后,围绕这些问题,我们需要进行教学内容、培养方案的调整,从而建立新的教学模式和组织架构。我关注到近两年国内各设计院校对可持续问题、未来社会、伦理问题、社会技术等有了更多的思考和课程实践。例如同济大学设计创意学院“可持续设计理念”系列课程、中央美术学院“艺术疗愈”系列课程、湖南大学设计艺术学院“文化数字化”系列课程,都是在不同年级开展围绕同一主题的教学探索,体现了不同年级的学生对这些主题的思考。以前我们很多课程是散点分布,同一年级的课程与课程之间缺乏内在联系,不同年级的课程缺乏承接关系。未来会有更多围绕“社会需求”的主题性课程群,来重构我们的教育知识系统。

《设计》:交互设计在国内经历了高速发展,您曾主持过题为《面向生活方式的跨学科交互设计方法论研究》的国家社科艺术学项目,在您看来,交互设计将向哪个方向着力发展?

安娃:我从香港理工大学硕士毕业后进入高校教授“交互设计”相关的课程,是国内最早一批科班出生的交互设计教师,我的很多同学当时都去了互联网企业就职,经历了中国互联网的高速发展时期。交互设计专业随着互联网的蓬勃发展而逐渐被大家所认识,但是,“交互设计”并不等同于“互联网”。我的导师辛向阳教授毕业于卡耐基梅隆大学,我学习到的交互设计理念是“大交互”概念,卡耐基梅隆大学设计学院前院长布坎南教授定义交互设计为:“通过产品(实体或虚拟)、服务或更加复杂的系统,来创造和支持人们的各种行为活动。”可见,交互设计的核心内容是行为活动的构建。交互设计具有典型的交叉学科属性,最早从计算机领域发展而来,与心理学、行为学、社会学、戏剧等学科都有天然的联系。我刚结题的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就是一个跨学科的研究,探讨交互设计思维方法在以生活方式为设计对象的设计实践中的应用。

交互设计未来的发展方向我认为会从这几个方面着力:一个方向是继续与技术领域的深度融合,新技术的应用离不开对人机交互的考虑,这将是一个不变的话题;另一个方向是往社会人文方向融合,体现在对社会活动的设计、人与人关系的设计、情感的设计等;还有一个方向是与组织设计进行关联,这将是把“交互”从应用层面往更高层面进行探索,社会复杂系统应该如何设计,这是一个更前沿的话题。

 

《设计》:罗兰·T·拉斯特(Roland T.Rust)教授在《情感经济:人工智能、颠覆性变革与人类未来》一书中提到“情感经济时代”即“人工智能逐渐开始比人类更聪明之后,人类能发挥作用的地方,会逐渐转移到情感领域”。在您看来,人工智能让设计师的工作变得更容易了还是更难了?“未来设计师”应该习得哪些知识和能力才能提升自己的不可替代性?

安娃:人工智能的出现改变着企业的生产方式、社会的治理方式、人们的生活方式等,在提高效率、准确性、广泛性方面确实给人类生活带来很多便利。“人工智能的出现是否会替代设计”是最近很多人都在探讨的问题,前几天跟辛向阳教授聊到这个问题时,他说到,“人工智能目前能替代的是20世纪的设计,而不是21世纪的设计。”我的理解是,人工智能在匹配人类的指令后确实能更快速地输出很多好看的平面、产品、建筑设计图纸,这确实能简化一些设计的前期工作和提高效率。但是,我们现在所谓的“设计”远不止“出图”这么简单了。正如前面提到的人的生活可以被设计,组织可以被设计,城市治理可以被设计,环境保护问题需要被设计……这些内容还有赖于人类用智慧去判断和处理,这些是人工智能还不能替代的设计,也是我们在21世纪需要更加关注的设计问题。

设计师的不可替代性,其中很重要的是对问题的定义。过去,我们强调设计要“解决问题”,现在我们更加强调设计要“定义问题”。定义,意味着要重视“什么是值得关注”的问题,应该“如何理解”这个问题。我认为,问题意识包括“解决问题”和“定义问题”两个部分。我们教授学生“适应社会需求和变化”的基本技能,同时我们也需要重视学生“构建社会需求”的能力,这也是人工智能所不能替代的。

 

《设计》:您认为大学教育最重要的是教授学生哪些知识和能力?您希望自己的学生未来承担起怎样的社会责任,实现哪些设计价值?

安娃:大学教育很重要的任务是让学生认识自我,并且找到自己与社会的链接点,这个非常重要。作为专业教师,我们有责任和义务帮助学生寻找这个链接点,专业知识技能是这个链接点需要的基本素养。每个学生都是独特的个体,教师不能以统一的标准去要求所有学生。有些学生本科学了交互,但是他发现自己对平面视觉更感兴趣,他毕业就业后能将交互的方法应用在视觉设计中,那也是不错的教育成果。

我希望自己的学生首先能树立一个正确的价值观和人生观,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作为设计者,我希望学生能将“设计思维”融入社会发展需要的各个方面,运用设计思维不断去探索和定义未来世界是怎样的,不止是停留在设计学科范围内的领域。具体来说多关注可持续发展问题、先进技术与现代生活融合的问题、人类健康福祉问题等。

 

《设计》:请您分享下在“产学研”结合方面的体会。这些合作对于设计教育有怎样的助益?

安娃:产业发展与设计教育是互相促进的。过去,设计教育更多是为了培养能够满足产业需求的人;现在,我们更加鼓励培养能思考和构建“未来”的人。过去一段时间,产业引导了教育变革;近几年,教育开始影响产业发展,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设计教育者们更多关注社会发展的前沿问题,这同时影响到教学体系和人才培养方案的改革。

广州美术学院地处粤港澳大湾区,制造业、信息科技相对发达。利用这样的地域优势,在教学中有很多与产业连接的机会,与企业联合课题,以课程、工作坊、讲座等多种形式建立合作,让学生提前能感受到企业真实的项目孵化过程,这对学生的实践应用能力大有帮助。同时,也有益于教育工作者们了解社会需求、行业发展动态、调整教学内容,以及在学术层面总结出具有普适性应用价值的学术理论,保持设计教育不要与社会脱节,甚至能引领社会发展。